(八)
需严肃说明:在看待古蜀国三星堆文化遗存时,可能存在或多或少有人想把三星堆遗址作为汉族正宗文化资源的狭义观点,不愿将古蜀人与古夷人于夏商时期在成都平原上营建繁荣的鱼凫王朝和杜宇政权之往事,去与古今称为少数民族的夷(彝)人等相联系。而前文《地理志》“蜀守李冰凿离堆,穿两江,为人开田,百姓飨其利。是时蜀人始通中国,言语颇与华同”的文献资料,却真实地告诉人们:这才是历史。
今天考究三星堆文化的人们,若有违背历史并内心隐匿着上述狭义的民族意识,是很有害处的;任何人研究三星堆遗存,不能违背史实;需要坦荡承认夏商的古夷人与古蜀人,是共创三星堆遗址的文化主人。
笔者作为汉族人,仅有近几年在彝区生活;但对彝族的了解,确实也与汉族一样,都有优劣并存的特点,这需要客观地理性对待。譬如:汉武帝之前巴郡、蜀郡和广汉郡的土著,本是以南夷(南蛮)人为主;则三星堆遗址在夏商的主人,就必不全是汉人的直系祖先;因这存在“本南夷”或“皆夷种”的主体群体。
1、不要忘记:中国“汉族”名称的由来,既不是在汉朝之前就有,也不是在汉武帝时期创造了该词汇;而是由东汉武陵太守李进在汉武帝逝世两百多年后,才直接创造出“汉族”一词的名称。
在汉武帝时期,中国有“大汉王朝”的神威称号。在刘邦兴汉室基业时,生活在汉王朝的人当然叫“汉人”,可是却不称“汉族”。由汉武帝最能干的叔父刘安编撰著名的《淮南子》巨著,其最末一篇文章的题目就叫做《泰族训》。泰族,这是刘安为“大汉王朝”臣民设计一个统一民族称谓之初名;却未定型。
2、回头看看:率先将三星堆文物群系统地与彝族文化相联系的领军人物王昌富(彝族名:且萨乌牛),是中国民族语文翻译局二级译审。他在2002年9月出版的《彝族古代文明史》中,通过跨文化的分析、比较和研究,最早发文探索彝族与三星堆的历史文化有共同特征。先后概括出:①三星堆出土的礼器造型与彝族木制漆器餐(酒)具明显有“亲属关系”,多为高脚、大肚、敞口形,适合席地而坐时用。②玉璋与“乌土”就相同。“乌土”是祭祀时毕摩专用之物,是祭师身份、地位的象征,通天地之招牌,神圣至极。③礼器中有许多鹰、虎、蛙、鱼、龙、蛇、凤等铜器和陶器,其造型与今天彝族生活器具有相似之处。④彝族宗教意识中尚鹰崇虎敬蛙,认为鹰是自由、勇猛、见多识广的象征;虎为凶猛、无敌的象征;而蛙于人有恩,曾密告不要喝混浊之水,方能言语、聪明。这些宗教观念充分体现在三星堆出土的文物和彝人生活用具中。⑤装扮各异的青铜人头像与彝族头饰相似:在高度发达的我国商周文化中,过去从未发现过和真人一般大小的青铜人雕像。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人像、头像,填补了我国青铜文化中缺乏独立人像雕像的空白,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和全世界的瞩目。这些人头像形式多样,装扮各异。有的头戴辫状“帽箍”,与今天大小凉山彝族同胞头上缠绕的头巾极为相似,这种辫状帽彝语称“俄体”;还有圆圆的头顶上将发梢聚成一撮,这可能就是《史记》所记载的西南夷的“椎髻”。这些不同发式和不同冠式的青铜人头像,表现的是人们不同的身份和职责。这也说明了先秦古蜀国已进入高度发达的阶级社会。⑥青铜神树,疑是彝族英雄支格阿龙射日月神话的反映。⑦三星堆大型祭坑是彝族火葬遗存,两个祭祀坑装满的祭品均烧毁而深埋,是与古代宗教意识及其葬式有关;古蜀人行火葬,其随葬品也随之火葬。至今,大小凉山的彝族同胞还保持此古俗,行火葬,其随葬品一同火化,其中有碎金、碎银含于口中,让灵魂冥界可用。这样,使有些专家不解的三星堆祭祀坑“文物均被火烧,坑内埋入3立方米左右的烧骨”之谜便清楚了。可见,凉山彝族自治州在跨越数千年的彝族传承文明中,仍依稀保持了彝族远古祖先某些方面的文化传统……
3、冯利眼光:这是一位汉文姓名叫冯利、迁居美国的彝人女性对彝族重新认识的摘要。
我是彝族,迁居美国,每每提及族籍,发现海外众多知识精英(更别提凡夫俗子)对我的民族见浅而闻寡,总是引发一连串的奇问,仿佛我来自蒙昧未化的蛮人之乡。其实,彝族的历史与中华文明一样古老,是先秦时期“西南夷”诸部落中最主要的族群。后来一直被汉人称为“夷人”、“倮倮”等。直到1950年代,毛泽东在北京第一次面见彝人代表时,将“夷”改为“彝”,认为前者一人一弓,有野蛮人之嫌;后者在房屋大顶之下,有米有丝,住的是吊脚楼,象征吃穿不愁,兴旺发达。自此世人将我们称为“彝族”,但我的父老乡亲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认识并习惯这个来自外人的他称,因为我们民族内部至今仍然沿用古老的自称“诺苏”、“聂苏”等。
彝族世居中国西南地区川、滇、黔三省的高山大原,这三省历史上先后出现过的古蜀国、古滇国、夜郎国、南诏国、大理国,均与彝族有关,彝族或是这些国家的建造者,或是治理者,或是臣民,在中国的政权兴衰史上镌刻下点点斑迹……最值得一提的是,世界为之惊叹的四川广汉三星堆青铜文化(距今四千多年),器物人像张扬且异类,完全是中原大汉文化之外的另一个神秘系统,在中原文化的脉络中既找不到它的源也找不到它的流,一个庞大精湛的文化在汉族文字的史书典籍中没留下丝毫墨迹,来无影去无踪,遗下千古之迷让学者们穷尽心思,找不到归属。在我们彝人眼中,它却一目了然,那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遗物!它的青铜人物的五官面相、它的人物头饰、它的服饰与纹饰、它的礼器器形、它的火葬祭祀、它的通天神树、它对人眼与太阳的夸张,全都能在今日彝族中找到雷同的层面与踪迹。即使一个未读过书的彝族文盲山民,走进三星堆博物馆,绝不会产生文化的陌生感,熟悉之情定会油然而升。三星堆文化与彝族文化如出一轨,是任何一个彝族都能感受到的。
……回首遥望,彝族一直是中国历史大舞台上的角色之一,绝非卷伏于山角旮旯、徘徊在历史主线之外的默默无闻者,它与其他民族一道共同演绎着中华文明的沧桑史。它自身的历史跌宕起伏,源远流长,说不尽也道不完,若编纂一部《彝人演义》,不用凭空杜撰,历史本身不乏精彩素材。
……彝族是一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民族,能够坦然面对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视名誉重于生命。有古罗马时代那种崇尚勇武、为捍卫名誉而视死如归的遗风。彝族同时也是一个能说善道的民族,口头表达能力极强,且颇富幽默感。彝族拥有古老的文字系统和古典经籍,但局限于宗教、文学和些许历史的记录,个体人生经验以及整体人类经验在空间上的传播与时间上的传承,主要以口口相传的形式而非文字典籍,文明的消遣与延续都离不开口头语言,经过代代人的累积,将语言词汇磨砺得优美、丰富,还犀利,言谈间好引用格言谚语,类似汉族的引经据典。
……彝族虽有良好的文学创作的传统,却薄视物质事物的创造,生活简朴而精神饱满。历史感极强,视民族的迁徙、发展史为人类知识的主要内容,人文关注主要投射在已逝去的过去,总是在老祖宗的智慧中去寻找灵感,沉湎在民族和家族的过往历史中。没有商贸的传统,不知追求利润为何物。凡此种种的结果是缺乏变革的动因和追求,满足于物质社会的现状。因此彝人的社会结构异常稳定,恒古不变。1950年代以后的巨变,肇因于中国大社会的政治变迁。这种变迁打破了彝人社会千年不变的社会模式,将彝人牵引进现代社会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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