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大纸坊》(平乐纸王的传奇故事）连载 作者 林一阳

平乐男人

　　“好！如果本家能为我们争取到军饷，兄弟绝不含糊，首先代表我那一百号弟兄感谢您，然后如数退还所劫的财物”！这军官当即爽快地表态。
　　大鹏刚走出军营门口，立刻就围上来一百多人，要求官军退还所抢的财物。当大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后，他们当即跟着大鹏来到制台衙门。
　　见到总督大人，大鹏才知道原来是他辞官时的那个巡抚，去年升任为西南总督。二人一见如故，在互叙别情后，大鹏向他陈述了来意。不等大鹏说完，总督便摇起了头：“唉，不瞒兄台说，你的来意我已清楚：这些当兵的撤下来休整，确实需要一笔军饷，但军机处说四川乃天府之国，是全国产粮大省，每年都多次从我省调拨军粮，不但调空了军粮，甚至把赈灾储粮也都调空了，使得偌大一个天府之国仅无一粒余粮可调!”
　　听了督军大人的话，大鹏也只好摇头叹息：“唉，督台大人，我看你的困难也确实不小，可这么多民众围在外面，纷纷要求退还官军所抢的财物，你看如何是好？”
　　总督思虑再三，这些官军在城内抢劫百姓，真是有辱朝廷脸面，我身为督军如果不闻不问，百姓们势必会认为官府纵使官军抢人，还有何民心可言呢？可要拨饷去养活这支百余人的队伍，无奈粮仓空虚，这将如何处置？他考虑半天还是只能想到成都知府，于是立即召他商量：如不解决休整队伍的军饷问题，倘若这些被抢的百姓在成都地盘上与他们发生冲突，还得要由知府和四川巡抚出面解决，最后甚至会闹到制台衙门，还不是该我来收场。不如先从成都的储备粮中暂借部份粮食，以解决这支队伍两个月的军饷，以安定军心民心再说。
　　这支队伍收到粮饷后还真守信，将所抢财物全部退还给了民众。这些民众减少了兵荒的损失，全都感念大鹏的好。
　　

三

　　今天大鹏正在民乐街上找地方上的人了解志蓉的身世为人时，有人说他运纸的船在下坝搁浅了。他一面派人前去解决，一面沿着白沫江边朝下坝场走。
　　白沫江从民乐镇流入下坝乡的中段有个深潭，有人说连一根撑船的桅杆都杵不到潭底，从这里过河的人不少被淹死在潭中。为了求佛保佑人们平安过渡，大家便在河坎上塑了一尊“阿弥陀佛”菩萨。由于这里住着很多与大鹏同姓同宗的人，所以这小地名就叫“李河坎”。
　　说来也巧，这天中午时分，骄阳似火。李大鹏又热又渴的走到李河坎，坐在路边上卖茶的棚子头喝茶乘凉，听过往行人议论不知有多少违反族规的人被送到这里沉沱，突然一阵“咣、咣、咣”的锣声响起。人们抬头一看，见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汉子耷着脑袋，胸前捆着一个石板，高一步、低一步地被十多个人押着走来。忽然间这汉子发现大鹏，卟通一声朝他跪下，“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凄腕地喊道：“李大爷，您老人家救我一命嘛！”
　　

平乐男人

      这突然的一声喊，大鹏虽不知就里，但听他这紧迫的呼救声，他感到这人命悬一线，应该首先救人才是。他急忙挡住那些举棒打这汉子的人，朝这汉子问道：“好汉，有话慢讲！”　　
      还没等好汉开口，押送的人群中有个领头的发话了：“李大爷，我姓马，叫马光明，我们这十二个人都姓马，居住在卢沟口上。被绑的人叫马光福，今年二十岁，只因他违反族规，应该处死。族长召集我们马氏家族的族人议决，将他押送到这李河坎的深潭头沉沱！”
　　大鹏听说要将马光福沉水淹死，便问马光明：“这位好汉所犯何罪要被你们沉水处死？”
　　光明双手一拱：“回大爷的话，他跟我们地方上一个姓王的女子作奸犯科，应该处死！”
　　“与女人作奸，实属奸夫淫妇，是该处死”。大鹏这样想着。
　　马光福大声疾呼：“李大爷冤枉！”
　　一个押解的人打了光福一耳光，大声吼道：“李大爷好久冤枉你了”？并用指拇粗的棕绳勒住他的颈项，让他的头向后仰着说不出话来。
　　大鹏示意他们放开光福颈上的绳索，询问着马光福：“马光福，你既然与人作奸，处死你有何冤枉？”
　　马光福喘了几口气：“李大爷，我还是一个光棍，姓王的女子也是一个姑娘。我们两人心甘情愿，海誓山盟，愿意结成夫妻，我并没有跟有夫之妇通奸。再说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大鹏如堕五里雾中，朝马光明拱手道：“这位兄台，自古来男婚女嫁乃天经地义之事。我看这位好汉想与王氏女子成就一段婚姻，并没有违反你们的族规，更是罪不当死！”
　　“唉—，李大爷有所不知，如果他跟别的女子通婚，也不关我们的事。只因他跟姓王的女子通婚，便违反了我们马氏的族规。我们将光福沉水后，还要跟王姓族长商量处死王姑娘！”
　　“这姓王的女子又与你们姓马的何干呢”？大鹏更加不解，“你们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马光明道出原委：“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马、王二姓本是一家，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代，两家的辈份排行完全一样，等于是一族人。《宗法》早有规定：马、王二姓不得通婚。听说李大爷是做过知府官员的贵人，应该晓得光福已违反了我们的族规吧？”
　　“啊，原来如此”！大鹏想这事确实违反族规。这族规要你死你就得死，这就是所谓的“家法”！它规定了一个家族成员间的尊卑长幼，伦理纲常，男女之情，财产纠葛等等事宜。这家法的威力甚至超过国法，它几乎都是以死罪来惩罚人，不管是谁，只要违反族规都难逃一死，没有谁能改变得了！那些当族长的如果心术不正，草菅人命就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了。他还在中州任知府时，就对这讨厌的族规恨得要命，但又无可奈何！
　　马光明见大鹏默不作声，认为他也服于族规，不管这事了。便令押解人继续送光福上路。几个人把还跪在地下的马光福提起来，架着他往河水中走去……
　　

平乐男人

　　大鹏想毕竟他们要杀的是一条人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我李大鹏读书明理，曾为朝廷官员，拯救多少生灵于水火之中，今日见死不救，那我还是李大鹏吗？不管这族规有多严，都应该为民抗争。于是他大声叫住马光明：“兄台，手下留人！”
　　马光明急忙制止那些推马光福下水的人。回身问道：“请问李大爷，何事急呼草民？”
　　“刚才听了兄台所述光福之罪，小弟以为马光福确已违反马氏族规，但念其未婚，尚罪孽不深。我愿为马光福求情：望兄台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至于族规一事，令马光福从此不与王氏姑娘成婚，各自另行嫁娶便了。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大鹏合情合理地为其辩解。
　　马光明向李大鹏拱手：“李大爷亲自为族人光福请命，是我马家之福”。他停了一下，面带难色地说：“不过李大爷所说之事，不是光明不允，而是像放光福不死这样的大事，非经族长及全体族人同意不可。小人万万不敢作主，还请李大爷海涵！”
　　马光福见李大鹏救他无望，终于瘫倒在地。
　　大鹏听了马光明的话，认为也有道理。是的，要放走一个按族规处死的人生还，他一个执行者确实不能作主。大鹏还在思考救人之策时，只听马光明大声下令：“准备投水！”
　　大鹏大声喝道：“住手”！他像戏台上的武生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河边，伸手拦住推光福投水的人们。
　　光明柔中有刚：“我想您不会干涉我们马氏家族的族规吧，这族规是连皇上都承认的啊！”
　　这话虽然说得平和，但在大鹏听来，却字字千斤！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就要被这族规无情且无辜地夺去生命，就是想救他都无能为力，这是多么残忍的世道啊！他抬头看见河坎上的阿弥陀佛菩萨，突然想我一个凡夫俗子救不了他，难道这普渡众生的阿弥陀佛也无能为力吗？他指着佛像感叹道：“我说兄台，举头三尺还有神明。我想这阿弥陀佛坐在深潭旁，就是为了普渡众生吧！可你们竟然当着菩萨的面把一个活人沉水，难道这不是亵渎神灵吗？难道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大爷，不是我们要亵渎神灵，而是族长跟族人们要我们这样做的，这不是我们的本意”！马光明为难地说。
　　看来，他们连神灵都不怕了，我还有啥法呢？只能无奈地看到马光福被推到水中，一步一步走向深潭，水都快淹到颈项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果再不救他，一条生命就要从这世间消失，一个活人即将变成冤魂！他正无计可施之时，“李大爷”三个字突然使他悟出了威力，你们不是叫我李大爷吗？而且你们都是大成公的袍哥，那我今天就要用这舵把子的身份来救人，拿这袍哥势力与你的族规较量一下！于是他像“铜盆花脸”喊“马门腔”一样发出雷鸣般的吼声：“你们都给我听好，我李大鹏是大成公的舵把子，你们都是我的袍哥弟兄。有谁敢不听我的？我今天既然发了话，看谁吃了豹子胆敢把人投下水去！”
　　

平乐男人

　　
      “大成公的舵把子”？马光明是大成公的“小老幺”，又是一个闯过江湖的人，当然深知这袍哥势力的厉害，他听说李大鹏虽是大成公的闲位舵主，但他却是个胆子比身子还大的人，且与杨存文的关系非比一般。他既然敢亮出舵把子的身份，又有哪个袍哥弟兄敢不听他的？何况我们族长也是大成公的“出三大爷”。这马光明何等聪明，当然会权衡族长再大只能管辖一族人，而袍哥势力则对整个江湖都具有权威，这是其一。其二，放了马光福即使受到族长的责问便如实相告也就罢了，我看你一个族长也不至于为这事去跟一个舵爷较量吧！其三，将马光福投水于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又何苦要得罪李大鹏呢？今天如果不听他的，将来在外行走，便得不到江湖的支持，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为自己留条后路。于是他赶快朝大鹏拱手赔笑：“李舵爷，小人一时糊涂，没有遵循大爷的吩咐，得罪了大爷，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这就放了马光福”。他喝令推马光福的族人：“还不赶紧放人！”
　　一行人赶快为马光福松了绑，并卸下他胸前的大石板，把他扶上河岸。这光福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只能坐在地下休息。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穷尽了各种手段，终于救下了马光福这条命，大鹏这才松了口气。其实，在亮出大成公舵爷的身份时究竟能不能镇住马光明，他也心里没底，如果马光明不认他这个虚位舵主的面子，那就一切都完了；不过，即使救不了人，他也感到问心无愧，因为他已经竭尽全力了。但当他看见无论再坚持族规的马光明，最终还是屈服于这袍哥势力，他不得不感叹这袍哥组织的威力，这威力似乎超过了任何个人的能力，甚至包括官府的势力！当然他也不得不感谢当年杨存文要他挂这大成公虚位舵主的身份，要不然今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消失在深水沱中。他正色告诫马光明：“马光明，我看你还是一个很懂江湖规矩的人，你们现在就把人带回去向族长说清楚：就说我李大鹏今天放了马光福一条生路，并要求不再处罚他，也不要再为难王姑娘。请给你们族长带个口信，后会有期”！他又转向马光福：“马光福，我从来不以这舵主的身份处理事情，今天不得已才亮出这个身份搭救你！你回去后不得再与王姑娘相见，让她另嫁；否则，本大爷再也不管你的生死之事了。”
　　事态的发展突然峰回路转，一只正要跨进鬼门关的脚瞬间被人搬转过来，这结果自然出乎人们的意外！救命之恩无论对谁而言都是最大的恩德，对救命恩人感恩戴德是一个人起码的良知！光福刚缓过气来就“卟通”一声跪在恩人李大鹏面前，而且跪得五体投地：“李大爷，您老才是真正的活菩萨！您老今天救了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重养爹娘。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回马家，也不姓马了，就认大爷作我的爹，我永远是爹的儿子，还望爹爹不弃”。他一把抱住大鹏的脚：“爹爹，请为小人改名吧！”
　　

平乐男人

　　“改啥名啊？你家有老父老母，还是赶快回去供养父母，尽人子之孝吧”！大鹏笑着说：“再说，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报答我，如果做点好事就要别人报答，那就不是我李大鹏了。”
　　马光福跪在地下坚持不起来：“爹爹，我从现在起就叫您老人家一声‘爹’了。我家中已无父母亲人，没有任何牵挂，我也不是凶恶奸险之徒。只愿意一心跟随爹爹效犬马之劳，无论在您家做牛做马，我都永不背叛爹爹”！他咬破自己的右手中指，大有歃血发誓之态。
　　光明和其他人见此情景，晓得光福决意跟随李家，便说：“李舵爷，马光福在地方上确非行凶作恶之人，他确无父母。既然他留意已决，还请大爷将他收下。”
　　大鹏想这小子确实是一条好汉，既然家无父母牵挂，又非奸恶之人，于是决定收下他。便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你既然愿意认我作父，我看你也算个诚实之人，暂且将你收下。按我李家的辈份你该是‘嘉’字辈的，且比我的儿子们都大，我就给你改名为‘李嘉大’吧！”
　　李嘉大再次拜父般地跪在大鹏面前，作揖磕头：“爹，嘉大难报爹爹救命之恩，更难报爹爹收留之情”！他转身对着马氏族人说：“今后我再也不是‘马光福’，而叫‘李嘉大’了！”
　　嘉大当即跟随大鹏到下坝场处理完运纸船搁浅的事，才回到花楸园拜见义母刘玉英。
　　
　　几天来，大鹏分别找些纸匠摆谈，打听到陈志蓉确是一个人品正派的好姑娘，一直在纸坊认认真真的干活，从没与别人有所交往。她的父母也确是本本份份的庄稼人，在地方上从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哥哥陈志明也是善良人。大鹏在与王成道闲聊时，了解到他们确实去抢劫过她家，并毒打了她那反抗的爹。他还暗中仔细观察过志蓉，认为她没有说谎，从那晚的接触中看得出她也是一个老实本份的姑娘，只是个性有点独特而已，更对她有了好感。
　　大鹏今天忙完纸坊里的事已经快半夜了，嘉大送他到了睡觉的房间才离开。他刚进门又发现陈志蓉坐在他的床上，他不愿在房间和她说话，只好退到客厅，叫她出来相谈。
　　大鹏惊奇地问：“请问姑娘今晚又来干啥？”
　　“不想干啥，就想见你，只要一天没见到你就莫名其妙的心慌”！志蓉坦诚相告。
　　大鹏还是不放心：“请你说实话，究竟是哪个要你来的？你为何要把我缠得这么紧？”
　　“你说哪个派我来”？志蓉莞尔一笑，将自己的发辫拿在左手上不停地缠绕：“你放心，没得人要我来。是我痴迷了你才来的！”
　　“痴迷……”大鹏想这应该是真话，便打消了别人派她来害我的顾虑，但又怕她因痴迷而缠着自己，于是铁着脸问：“那你是不是疯啦？我早就给你说清楚了，你为啥还痴迷我呢？”
　　

平乐男人

　　“就是疯啦，想你想得发疯”！志蓉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睁大两眼盯着大鹏：“你晓得我想你想得好苦不？老实给你说，李大哥。自从我喜欢你以来，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你的影子总是在我眼前晃荡，本想做点其他事来把这影子撵走，可你那影子就像你的人一样怪，偏要在我面前无论咋都撵不开，整得我有时把纸数错了都不晓得！哎，你说这人也怪啊，以前没有喜欢你的时候，每天做完活路就吃饭睡觉，心头多舒服？不过舒服过后也觉得心头空荡荡的，看到那些福气好的女人过了十八岁娃娃都好大啦，而我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没得一块喜欢的男人又咋办嘛？那就只能靠人家把我说给憨子或者二流子，所以每天还是心烦。当我才喜欢你的那段时间，那股高兴劲就不摆啦，一块时候没见你的影子都不踏实，可时间一长就把人折磨成这块样子。大哥，我都把自己的真心告诉你了，你要是还不接受我，那我宁愿去死也不嫁人！”
　　听了志蓉这番认真而又有几分撒娇的话，大鹏怕他真的疯起来，语气缓和而坚决地说：“这是不可能的！我希望你冷静点，好好为你的家人着想，特别要为你自己的将来好好想一想，你就不会这样狂热了。”
　　“李大哥，你把我对你的真情实意看成是简单的‘狂热’吗”？志蓉眼睛红红的说：“我再给你说一遍，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已不是一天、两天啦，我每晚做梦梦见的都是你！每天只要能跟你说上几句话，心头都要安逸好多，可又没得机会接触你，你让人家想得好苦啊！我想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相思’吧。这样的相思难道是‘狂热’吗？”
　　志蓉这样大胆的表白真让大鹏为难了，他低头沉思了一会，“我再说一遍，我有家室，还有几个儿女，又不能给你名份。你喜欢我又有啥用呢，你何必这样逼我呢？”
　　“我明知你有家室儿女，但我同样喜欢你嘛。我又不占你夫人的名份，不影响你的家庭，人家难道连想都不能想吗？请问我哪点又在逼你呢？”
　　“可是别人会这样看我们吗？”
　　志蓉再次表明她的决心：“我说过多次了，不在乎别人咋看我，关键是你咋看我！”
　　“你不在乎，可我在乎”！大鹏仍不动摇。
　　“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在乎，不晓得你还在乎啥”？陈志蓉步步进攻：“哎呀，我看你们这些有名气的男人也真可怜，连喜欢一个女人都要做得遮遮掩掩的？还不如那些想喜欢哪个就敢爱敢恨的粗人！”
　　

平乐男人

　　
      “好妹妹，你太幼稚了，名声对我们生意人来说比性命都重要。当然也有人觉得三妻四妾很有面子，在公开场合还要带个小老婆为自己壮脸，但我认为‘罪不大于无道，怨莫深于无德’。如果我们做了苟且之事，人家不会说你美女爱英雄，却要骂我李大鹏还没有成为英雄就勾引人家的姑娘。何况自古来这温柔乡中不知埋没了多少英雄的豪情壮志！如果我做了无道之事，则百事不成。你如果真心喜欢我，就该为我想一想嘛”！大鹏耐心地劝说她。
　　“我不是不为你着想。在我看来，‘人有厚德，无问小过。人有大举，无訾小错’。生意人确实重名声，但我以为你们更该注重的是货真价实的名声，而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想就算你再不跟女人接触，而去干些造假货、滥货，乱抬价钱，克扣纸匠的工钱等坏事，尽管你表面上衣冠楚楚，却永远不会有好名声！我说大哥，这男欢女爱的事本来就没得过错。再说，你不想妻妾成群我又不做你的妾，大不了给你作个‘侧室’。咋会影响你的名声呢？”
　　大鹏扪心自问：我这人生性耿直，在官场上就从不与贪官同流合污；而今兴办纸业后，不要说从不染指志蓉例举的那些不齿之事，就连看见都要发呕，咋可能去做那些亏心事？因为这些坏事是一个正经生意人应该坚决杜绝的，而娶妻纳妾本是这个世道的风尚，不要说她想作侧室，就是公开吸纳一个或几个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妾也不算什么过错。问题是志蓉提出要当侧室的话让他十分不解：“‘侧室’，我以为不可！你一个黄花姑娘要是跟我一起住过了，哪个优秀的男人还会要你呢？最多只能嫁给那些老头或—，我也不好说人家。但我不明白你为何放着明媒正娶的正房不当，而要心甘情愿做人家的‘侧室’呢？你不为自己着想，我可要为你着想啊，我劝你还是光明正大地嫁人过日子”！他思考了一阵：“你既然不愿和别人成亲，那就把你许配给我的义子嘉大为妻，免得别个骂我‘老牛吃嫩草’，你觉得如何？”
　　“亏你说得出口，哼哼，把我许配给你的义子！你这不是糟蹋我吗？李大哥，不是我显摆的话，说媒的人把我家门槛都快踢断了，我要想嫁给别人还要你来把我抛来甩去的吗？我为啥整死都不愿嫁给那个姓许的，就因为我心中有你。我早说过‘宁为英雄妾，不做庸汉妻’，又咋随便嫁人呢？你说优秀男人不要我，其实睡没睡过我都是你的人了，还怕哪个不要呢？再说吃嫩草的老牛又不靠你一个，只要是看我心甘情愿的就行了，用不着别人来说三道四”。她越说越激动：“我说李大哥，你们这些男人完全不懂女人的心，我们是不会随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的！女人心中永远只能装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只要这个男人占据了她的心，哪怕有再好的男人她都不会接受了。以后的男人即使占有了她的身子，也不会得到她的心”！她捋了捋飘在眼前的头发，“李大哥，你心头可能怪我是个厚脸皮女人，天天缠住你不放，可哪个喊你要占据我的心嘛？现在我再也不会接受其他男人了！”
　　

平乐男人

　　听了这句话，李大鹏站起来转悠着，他想我一生经历了多少故事，就是不懂女人的心。我本来没对她表示过爱意，又咋会占据了她的心？不过，喜欢一个男人也不是人家姑娘的错，至于这个男人能不能娶她那就另当别论。可要答应她，就会给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带来影响；但她不计较名份，愿做侧室的想法，该不会有损自己吧？面对这活生生的美人究竟该咋办，他真拿不准了。其实他知道志蓉早已陷入了情感的泥沼，如不答应她，倘若那难见的花容月貌一旦香消玉殒，别人就会骂我太过狭隘而害了人家，负罪感将伴随自己一生而难过！他反复问自己：是人家的生命重要，还是我的名声重要？答案肯定是前者。再说这世道还兴三妻四妾，她只想做个侧室也不足为怪。想到这里，他不置可否地说：“让我好好想一想。”
　　听到这话，陈志蓉破涕为笑，脸上挂起了灿烂的笑容，扑上来一把抱住大鹏。
　　大鹏却十分冷静：“你要晓得我们在卢沟这口舌之地，要不惹麻烦的话，就得另选时间。”
　　“卢沟咋啦”？志蓉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我看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过场多！既是你情我愿的事，为啥还要另选时间呢”？她掉泪了，双手捂着眼睛走了出去。
　　大鹏辗转反侧，又是一夜无眠，思考着如何安顿这淘气的姑娘。
　　

第二十一章

一

　　李大鹏的大儿子嘉明满了十三岁，由于他读书非常认真，老师讲的《四书》、《五经》已不能满足他了，他要学更多的知识，大鹏只好将他送到崃州新办的书院去读书。
　　李嘉大自从成了大鹏的义子后，一直在大鹏纸坊老老实实地干活。他从扛竹麻的重活干起，努力学习造纸技术，现已成了大鹏纸坊的顶梁柱。
　　根据行情的发展，大鹏又在狮子桥建起了一个造纸坊，并把这个纸坊交给李嘉大经管。
　　话说天刚蒙蒙亮，李成祥就端着一壶才泡好的茶来在台子坝的羊肉馆里，盯着几个羊肾，两个眼珠差点落到锅头去了。刚抬头要卖羊肉的人舀羊肾时，突然看见邹里长路过羊肉馆门口，他即当众大声招呼：“邹里长，快来吃碗碗羊肉”！还没等邹里长回话，他便高喊：“邹里长这碗羊肉的钱我给啦！”
　　“我已经吃早饭了”。邹里长转身回答：“李东家，你慢慢吃吧！”
　　“啊！乡亲们，我咋搞忘喽？人家邹里长是很正直的人，从来都不会吃这点小欺头的”！成祥用筷子敲着碗挤眉眨眼的大声喊叫。
　　听到成祥的诽谤，邹里长心头直冒火，但又不想跟他这样的人争执，只好悻悻地走了。

平乐男人

　　由于邹里长没说话就走了，成祥以为人家怕他，骂得更起劲：“姓邹的，你狗日的上回在茶馆头方了我一手，活杂种！也不看一下老子是啥子人？哼，不怕你狗日的会吃欺头、占便宜，老子今天就要骂你狗日的”！他就着一碗羊肉喝几两酒，摇头晃脑嗡声嗡气地说：“今早晨这碗羊肉硬是香，我还从来没有吃得这么安逸过！虽然多喝了一两，但这早水戽得过瘾，再多都喝不醉”。他又高声喊道：“小二，再打一两酒来”！一边喝一边自言自语地骂了半天，发泄了里长那天在茶馆头不给他面子的满腔怨恨，才左脚打右脚地哼着小调回到水月堂。
　　刚回到家就听人带信说他父亲病得很重，要他赶快回去看望，这一消息无疑给他当头一瓢冷水，把他刚才在羊肉馆子头的那股高兴劲泼得干干净净。因为他初到镇上开饭馆的那天清早，才鸡叫头遍就起床，经过一番认真的沐浴更衣后，在堂屋头和龙门子外焚香祷告：“请祖宗保佑我上街开饭馆，一定要成为民乐坝的头面人物，成为李氏家族的榜样。从此我再也不回这穷山恶水的花楸园了！告别啦，我的九间大瓦房；永别了，我那满山的竹林树木”！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来到街上，这么多年再没有回家过一趟。
　　成祥是单丁，由于他长期不回家，老父老母就单靠一个嫁到烂泥沟山上的独女李成惠和女婿帮忙照顾。这成惠夫妻俩对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照看得非常细心，地方上人人都称颂他们夫妻是孝女和孝女婿。
　　妻子听说公爹病了，要成祥买点东西回家看望。成祥却若无其事地说：“管毬得他那么多啊，反正有人照看他们就行啦。你又何必操那么多心嘛？”
　　“人家再照看也代替不了你，你该尽一份孝心。再说你平时又没给过人家一文钱，现在爹都倒床啦，你无论如何都该回去看看，免得别个在背后说你的闲话”。妻子倒是通情达理。
　　“哪个龟儿子敢说我的闲话啊”？成祥很不耐烦：“你以为成惠她俩口子照顾我爹娘就没得贪图吗？他们无非就想得我那九间大瓦房嘛！你想她们住在下坝乡的烂泥沟山上，拖着两个十来岁的儿子，一家人穷得尿滴，住着几间四面通风的茅草房，趴到钻进去、趴到钻出来的，哪有我的大瓦房安逸啊？要不是看到这点，他们才没得那么耐烦的照顾我的双老啊！”
　　“我说你这张嘴太打人啦，简直疯头疯脑的，连自己的妹妹都饶不过”！妻子数落着他，“你还是回去看一下，要是爹的病实在重，就干脆把他接上街来，毕竟街上的郎中医术好，拿药也方便些。这样才对得起生你养你的亲爹！”
　　“你光顾说得好听，弄到街上来住哪里嘛？”
　　“住哪里呢，我们水月堂这么宽住不起他吗？”

平乐男人

　　“你在放屁！他一个咳咳咯咯的老者咋能住在饭馆头嘛？我那些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商贾，人家看见他浑身脏兮兮的样子还要进我们的馆子不”？成祥吼起来了，“嘿嘿，这老公公和儿媳妇住在一起，人家不说他当‘烧火儿佬’才怪哩！”
　　“不晓得一大清早就出去灌了好多猫儿尿，回来就发酒疯！一家人住在一起有啥怪的”？妻子红着脸骂了他几句，然后又劝他：“他毕竟是你的亲爹，再脏也不过就住几天嘛！”
　　他终于熬不过妻子的劝说，在街上买了一堆最便宜的东西，还打了一乘轿子，耀武扬威地回到山上，以显示一下自己这些年来的面子，恐怕与一个知县大人差不多了吧！本来他就很不情愿来看望父亲，刚走到病榻前看了瘦得皮包骨的父亲一眼，听见他一声接一声地呻唤，便把东西丢在抽屉上就冷冷地走了。只听父亲叫道：“成祥，你咋这么久了才回来啊？”
　　成祥很不耐烦地大声吼叫：“闹啥子嘛？”
　　“闹啥子呢？如果我得急病死了，烂在床上生蛆啦你都不晓得，还说我在闹啥子？哼，你要不想来看我就各人给我滚出去”！老人呻吟着数落他。
　　成祥发怒了：“成惠他们俩口子不是在天天服侍你吗，你还有啥不安逸的？”
　　“你是我的独儿，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而今你当了东家，就把我这把老骨头忘了。你不在我身边照看，还好意思把我们推给你妹妹”！父亲发泄着多年来对成祥的怨气。
　　成祥毛焦火辣地吼道：“你这鬼老者要我咋对你嘛？要接你上街去住呢，可惜你没得那块福气。你睃你那讨口子样子，浑身不带半点富贵相。算喽，你还是耐心在这山上等死，到时候把你埋好就是啦！”
　　“放你妈的屁！我咋生了你这块忤逆子啊？老子都没得富贵相，你娃娃又哪来的富贵呢”？老人破口大骂：“天啦，当初就该把你甩在尿桶头憋死的，免得你今天对老子不孝道！”
　　他也咒着父亲：“你这鬼老者太屄酸了，咋不早点死啊？”
　　“你想老子早点死，可惜天不由你，老子还要活到看见你遭天谴的那天”！老人骂累了，喘了几口气，“明给你说，老子就是死了，你也休想得到家中的一片瓦！”
　　他听父亲说不给自己的房子，便火冒三丈：“你在说啥子？你想把房子拿给哪个呢？”
　　“拿给哪个？全部拿给你妹妹”！老人坚决地回答。
　　“亏你这鬼老者想得出来！哪个不晓得妹妹是‘打发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她有啥资格回来分家产嘛？就是打官司都没得她的份”！成祥反驳着父亲。
　　“成惠，你快点去把李家族长给我请来”。老人高声喊道：“我要当着他的面写好《纸约》：儿子李成祥不孝，从来不管老父老母的死活，等我们走后家中的一片瓦、一根草都不给他；女儿李成惠和女婿服侍我已满五年，我俩个的全部家产归她所有！”

平乐男人

　　成惠见哥哥和父亲吵架，她又不便插言。听见父亲叫她，只好去请族长。刚走到门外，就遇见她的丈夫跟大鹏一起从纸坊回来，于是招呼道：“大鹏贤侄，我哥跟爹爹在家吵架，你快去劝劝他们！”
　　大鹏随成惠来到成祥家，听见他父子正在高声争吵。他进屋叫声“幺老爷”、“幺爸儿！”
　　老人一听大鹏的声音，便高兴地说：“大鹏贤孙来得正好，你是做过官的人，晓得朝廷的王法。我要把家产给你的成惠姑母，成祥没得家中的一片瓦、一根草”！说着便把先前同成祥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征求着大鹏的意见：“你看如何？”
　　成祥那肥胖的颈项上蹦出了两根青筋，跳起来吼道：“你在说哪个的毬啊，没得我的！我倒跟你说，我是你的独生儿子，所有的房子都是我的，而成惠是打发出门的女，随便咋说这屋头都没得她的一片瓦。你颠转要把房子全部拿给她，呸啊”！他向父亲啐了一口，再转向大鹏：“贤侄，你不要信他的鬼话，他老昏了乱毬说话。我看天底下就没得这本书卖！”
　　“嗬嗬，哈哈哈……，一说到要房子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儿子啦；一说到供养大人的时候，你就躲得人眼不见！我问你，天底下又哪有这本书卖呢”？老人嘲笑成祥一阵，转身问大鹏：“大鹏贤孙，你说朝廷有这块王法吗？”
　　大鹏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开门见山地说：“幺老爷、幺爸儿，你们不要争了。《大清律例》早有规定：‘凡不赡养老人之子，徒三年，剥夺其分家析产权和财产继承权，永不赦免其罪过。凡照顾老人者，根据老人意愿，可得其财产的一部或全部’。”
　　大鹏的话给了成祥当头一棒，他脸色铁青地盯着大鹏，摇头晃脑地说：“哼哼，你当官，恐怕当的‘啄蜢倌’啊！我问你，这真是《大清律例》的规定吗？恐怕是你异想天开编出来哄我们这些‘山巴佬’的啊，但你的幺爸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呵，不是你想哄就哄得了的！自从盘古开天地，你见过有哪个女儿回娘家分家产呢”？他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再说，就是打官司吗，历来也是‘说不得的输’嘛，你以为我说不出来是不？告诉你，我是啥子都说得出来的啊！”
　　“幺爸儿，你是老辈子，你们的家务事本不该我管，多的话我不说，王法在上。信不信由你，咋个断由法！《大清律例》就是朝廷治民的法宝”。他看了成祥一眼，“你既然见过世面，我想你也该知书达理。应该懂得《百川学海》中说的‘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嘛，因为人们都怕年老后无倚靠，才在年轻时要生养子女。如果儿子们都不照管老人，那么人们为什么还要生儿育女呢？如果儿子们都不照管老人，那么老人们失去劳动能力又咋生活呢？儿子赡养老人是天伦之道，所以《三字经》说‘为人子、当尽孝’。这王法就是根据这么简单的道理制定出来的，其目的就是要提倡天理人伦，奖励供养老人者，惩罚不孝老人的忤逆之子！否则，哪个忤逆之人又愿意尽孝呢”？他看着成祥的脸色，“当然我晓得你幺爸儿能说会道，但我不相信靠歪理邪说就能打赢官司！”

平乐男人

　　成祥吃不准王法，只好乱说：“那鬼老者图好耍才把我生出来的，你以为他真心想要我？”
　　“放你妈的屁！你说我图好耍才生你，那你现在生娃娃又是图啥子呢？妈啦屄，你娃娃摸到良心想一下，这还是人说的话吗”？老人一听成祥的话，惊天动地的吼起来。
　　大鹏也指责成祥：“幺爸儿你简直在开黄腔，我看你枉自活了这么大岁数，还厚着脸皮说你见过世面！请你不要再说了，免得丢了我们李家的脸！”
　　成祥没话了，只好狡辩起来：“就算你说的王法不假，可我哪天又没照管老人呢？地方上的人都晓得成惠一家人穷斯滥友的，哪有钱来照管大人啊？你幺爸儿我好歹也是个大东家，连回家都是轿子来轿子去的。说出去大家评一下，究竟是我在照管爹呢还是她在照管？”
　　“哥，你不管父母难道我还不该管吗？一说到照管大人你就说我们家穷，想你的家产，这都是不要脸的话！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穷斯滥友的样子。不错，我们现在是穷，但穷又不笑人，你以为穷就好软啊！告诉你，我们一家人穷得心甘，饿得志气，不偷不抢、不娼不盗、不做欺心挖肚的事，凭劳动吃饭！不像你一块轿子来轿子去的大东家，说到拿钱给大人时，哪怕一文钱都要使心口板板粘啊！反过来说，你再有钱我们又不给你借！哥，我劝你还是不要把话说绝了，连鹅颈项那么长都还看不见自己的后颈窝儿呢”！成惠听见成祥跟父亲争吵，心中早就憋了一股气；刚才又听他骂自己穷的话就更不服气，于是进来和他理论。
　　成祥见妹妹敢和他顶嘴，一张脸涨得通红，火冒三丈地用一个指头指着成惠，咆哮起来：“你一个打发出门的女没得资格在这里说话，最好给我滚远点！”
　　成惠反驳道：“我咋不能在这里说话呢？这是我的娘屋。爹妈还在，你一个当舅子的才没得资格在这里指手划足！”
　　“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才有资格说话”！成祥辩解道。
　　“你说得不错，确实是爹唯一的儿子！但父母有病有痛需要你照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给你带一道信、两道信都不回来，地方上又哪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是出于作儿女的良心才来照顾爹娘的，而不是像你说的图你那几间破房子。你不要把每块人都说得跟你一样恶毒，做点好事就想图人家的东西”！成惠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今天却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成祥不服妹妹这样骂他：“你刚才骂哪个恶毒，又说哪个欺心挖肚啊？”
　　“我没有骂哪个。各人做的事各人心头明白”！成惠不卑不亢地说。

平乐男人

　　二
　　成祥火了：“你把话给我说明白点！”
　　“卖死鱼赚黑心钱；还把几块钱一斤的‘三角锋’当成八十块钱一斤的‘黄辣丁’卖，我还要说得咋明白呢？”
　　“笑话，说我赚黑心钱！我们都是当着顾客的面从池子头捞活鱼卖，好久卖过死鱼啊？你又好久看见我们把‘三角锋’当过‘黄辣丁’卖啊”？成祥铁着脸质问，又得意地夸耀道：“你晓得个毬啊，你光看到我这些年赚了那么多钱，就不晓得我为啥会赚钱。是的，我那鱼是买成几块钱一斤，可我要加工，还要油、要香料，做出来当然要卖他七、八十块钱一斤啊，这就是我赚钱的诀窍，是理明正份的赚钱，而不是赚的黑心钱！不过，你看其他馆子头的那些厨子们炒一天菜把手膀子都甩痛毬才赚几块钱嘛？”
　　“要赚好多呢？你巴不得赚座金山”！成惠继续反驳他：“不错，你是当着客人捞的活鱼，但人家刚转身，你们就把活鱼换成死鱼；有时候还要耍秤杆子，当到客人把鱼称好后，等人家一转身又赶快抓几根来丢在鱼池头。我没有说错吧？还有些话我还不想说啊！”
　　“有啥话你就说嘛，反正我没有做过亏心事还怕你说吗”？成祥口头说不怕成惠骂他，可两只眼睛仍恶狠狠地瞪着她。
　　“没有做过亏心事！你还记得去年崃州来的一家人在你馆子头吃饭的事不？人家的小娃儿不小心挞烂你一块瓷盘，你硬说那是唐朝时候的古董。人家说你那充其量就值一块铜钱，当场答应赔你十块钱；可你硬要人家赔一两银子，不然就要人家赔原货，还挤眉眨眼的支起嫂嫂大声喊：‘快来啊，有人挞烂我们的古董不赔钱就要跑啊’！听见喊声，一群伙夫、厨子提起火铲、火钳跑来拦住人家，整起要打架的样子，把人家的娃娃吓得惊叫唤。为了一块盘子，你一家人差点倒在地下头放横打滚啦！人家到哪里去拿原货赔你嘛？只好咬住牙巴赔你一两银子才了事。哟喂，哪怕不赔你吗才一块钱嘛，何必弄得那么凶嘛？嫂嫂还说‘赔一两银子都要蚀本’，你还好意思去敬人家的酒说‘我这人穷得心甘，饿得志气，就是饿得舔脚板皮都不稀奇别个的钱！何况我还是个大东家呢，是很爱面子的人。尤其是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客人，能在我这里吃饭，那是给我的面子，我更要真心诚意的对待你们’！你这话弄得人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成惠边说边用右手食指在脸上刮：“我说你咋一点都不害羞啊！还好意思说‘不稀巴奇别人的钱’，就是会敲人家的棒棒！还说自己是个‘爱面子的大东家’，我看你恐怕是块‘要银子的东家’还差不多，最好别把民乐坝东家们的脸丢尽啊！”
　　“你在放屁”！成祥歇斯底里地吼着，伸手就要打成惠。

平乐男人

　　大鹏拉住他的手：“哎，幺爸儿，先让人家把话说完嘛，兄妹之间咋能随便动手打人呢？”
　　成祥狡辩说：“我说是古董就是古董，要他赔一两银子都太便宜他毬！”
　　“唐朝时候的古董！你以为我不晓得是不？你明明就是前几天在民乐坝街上卖碗的铺子头买的，那瓷盘最多就值一块铜元”。成惠大胆地反驳他，“大哥，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啊，你都敢哄我，还说没做亏心事！你开馆子这么多年，我没有看见的还多哩！”
　　父亲高声笑道：“哈、哈、哈，骂得好！古人说‘十分心机用五分，留下五分给儿孙。倘若十分都用尽，儿子儿孙不如人’。
　　不等父亲把话说完，成祥就顶了起来：“明明有十分心机还只用五分，剩五分来咋子？留给子孙，这明明就是哄憨子的话，只有你这憨子老者才相信！你见过哪个把心机用完了儿孙就不如人呢？”
　　“我看你龟儿子还是少做点欺心挖肚的缺德事，不要成天挖空心思的算计这块、算计那块，最好还是要为儿子儿孙积点阴德！你要晓得，精灵过份、昧良心的事做多了，占了儿子儿孙的位份儿，将来他们成为一群憨包儿、傻子咋办”？父亲拍着手教训成祥。
　　成祥不服气了：“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嘛，不管我咋整，只要赚得到钱就对！”
　　“你做生意赚钱是对的，但不能做欺心挖肚的事坑害人家嘛”！父亲训着他。
　　成祥见自己在这里很孤立，再同他们争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就转过话题指着成惠说：“我不想跟给你说这些废话。请你一家人马上从我屋头滚回去，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刚才说过，你就是有金窝银窝我都不稀奇，咋会稀奇你这点房子嘛？我们走可以，你必须把父母照顾好，要是爹妈出了半点事，我都饶不过你”！成惠也一个指头指着他说。
　　成祥气愤了：“这不用你管！我叫俩个老上街去住，我的房子宁愿空起都不拿给你！”
　　“整死我都不上街去住！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山上，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做点生意有啥不得了啊？说不定哪天垮杆了，还不是回山上来种地吃饭。我说你还是不要嫌弃这山上穷！我大半辈子都活在这山上，现在土巴都围拢嘴皮了，还要上街去整啥子嘛”？父亲咳了几声，喘过一口气后又说：“再说像你这样的忤逆子哪天给我放点药在饭头，把我毒死都不晓得，哪个敢跟你住在一堆啊？”
　　成祥想这老头也太犟了，自己拗不过他，只好顺着他来，“这样嘛，你实在不跟我一起，那我们就当着大鹏把话说清楚：我可以请人照管你，但成惠她们一家人必须滚回去！”
　　“放你娘的屁！我自己的娃娃照管我都不好，还要去请别人”？父亲大骂着。

平乐男人

　　“大鹏，你看他好横”！成祥摊着手：“接他上街又不去，请人照顾他又不干。你说咋办？”
　　“咋办呢？继续由你的妹妹照顾我。让我过几天好日子”！父亲坚持说。
　　成祥也不松口：“不行！你硬要成惠照顾也可以，那我今后就啥都不管了。”
　　父亲也不让步：“你不管了，除非我不是你的爹！”
　　大鹏见他们为这家长里短的事吵得心烦，总不能老是这样针锋相对，总得要一方作出让步才能解决问题。他只好从中调停：“幺老爷，你们说不好，那就只有按天理人伦来解决：父母有儿子，就应该由儿子来赡养。成祥来照管你是天经地义的！你和幺奶奶住到他那里，他负责照管你们的一切饮食起居、生老病死。他敢不尽孝道，你就到衙门头告他，让他吃官司！至于成惠姑母照管你这些年，我看就等于成祥爸儿请人照顾你的，应该付给姑母五十两银子。不知幺爸儿以为如何？”
　　一听说要他给钱，成祥十分冒火：“凭啥子要给她钱啊？我又没有请她帮我照管！”
　　大鹏不愠不火：“我晓得要你出钱就等于钝刀割肉！但是，成祥爸儿，我说你们一家人只有今生，没得来世。这辈子既然走到一起，那是你们的缘份，一家人情为重，理为轻嘛，你想你一辈子才找这五十两银子吗？何况你还是一个大东家呢！我劝你不要为这点蝇头小利闹得四邻不安的，有失你大东家的体面。叫别人如何看你呢？”
　　“贤孙不愧是读书做官之人，说出话来合情合理。确实是我们李家有出息的人”！
　　成祥想再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只好退一步：“那我给了成惠的钱后，她是不是该搬走呢？”
　　“只要你把双老接走，我们一家人立马就搬回去住。要不是大鹏贤侄要你付我的银子，我才不稀奇呢”！成惠的表态像女中丈夫一样坚决。
　　成祥听她说不稀奇银子，心中万分高兴：“那你不要这银子喽？”
　　大鹏笑着说：“身为男子汉，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东家，说好的事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成祥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场争端就这样平息了。成祥涩鲠鲠的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妹妹，当即雇人把父母接到水月堂住下治病，成惠第二天便搬出了娘家。
　　忙完纸坊的事，大鹏闲下来冷静思考如何处理志蓉的问题。他觉得这陈志蓉好像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她的想法确实太任性了，但既然答应了人家哪怕就是一泡牛屎也要吃下去！如果随意改口，她必然寻死觅活而闹得满城风雨又将如何收场？可最令他头痛的是纸坊中每天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稍有不慎，唾沫都会把人淹死，那自己还有何形象可言？又如何正身修心齐家治国平天下呢？即使决定将她作为侧室，那就得认真考虑这个“侧”字。虽说侧为正房之旁，但选择正房之何方甚为关键。要是让正房知道了，那刘玉英势必会气出病来，无论再大度的女人都有吃醋的时候，这恐怕是人的天性。

平乐男人

　　说到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刘玉英，本是个知书达礼的漂亮女子。当初嫁给我时还是官太太，自己辞官回家后，人家一个鞋尖小脚的弱女子跟着我到这贫穷的山区，一方面条件非常艰苦；另方面自己又长年在外忙着纸坊的事，没有时间回家陪她，让她一人在家操持家务，照看这三个淘气的儿女，已经够委屈她了，可人家却无半句怨言。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了。有这样的女人作我的妻子，是我李大鹏前世修来的福，我还有啥不满足呢？如果她知道了陈志蓉的事，心头肯定不会接受；即便她不说什么，自己也十分对不起人家；如果瞒着她，更使自己感到愧疚。
　　唉，同样是多睡一个女人，可这养侧室咋就像掩耳盗铃一样，比起那娶妾麻烦得多啊？大鹏至此已深感养侧之难。不过，他可是个果敢的人，既然决定要做的事又何必要拘泥那些细节呢？再难养也要硬着头皮把她养下去！是的，要是一个人决定做件事，因为细枝末节而老是优柔寡断，那就什么事也都做不成。要是说养个侧室就身不正的话，那古人又何尚要偷香窃玉呢？也许志蓉说得对，只要我认真对待家庭、正经经营纸业，从不掺杂使假，就算自己在修大德，也就能齐家并能干好自己的事业，而养铡那点生活小过并不会影响自己的德行。他虽然从没找过婚外的女人，可他这次却拿出十二分的勇气，决定铤而走险地瞒着刘玉英而同志蓉处段时间再说，可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位置？思来想去，先让她上街为纸铺中的人煮饭，自己上街办事时带她到客栈中同住，这样就可以掩人耳目，以解决暂时的问题，至于以后如何发展等以后再说吧。
　　“哎呀，无非睡个外面的女人嘛，何必要想那么多”？换成别人也许会这么认为。可大家都说李大鹏是个细心的人，但在处理志蓉的问题上好像又显得有些浮糙，似乎还带有色胆包天的味道。其实，他这个方案还是比较成熟的，只不过任何再好的方案都不可能完美无缺。李大鹏也确实细心，他在思考出这个方案后又重新作了一番推敲，发现没有大的问题，才将方案敲定。
　　俗话说诲神神望，你一个大男人向人家公开承诺了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该给人家兑现。既然你李大鹏已向人家许了愿，志蓉就天天巴心巴肝的想着那事，今天上午，她好不容易看见大鹏稍有空闲，便忍不住上前问道：“我们的事咋办？”
　　“我正要问你会不会煮饭？我才好作安排”。大鹏征求着她的意见。
　　志蓉想了想：“我只会煮几个人的饭。”
　　“那好，你能煮饭就行”。大鹏觉得心里有底，“至于咋煮得好吃，你可以边煮边学嘛。”
　　“你这是啥意思”？她不解地问。

平乐男人

　　李大鹏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我想安排你到民乐街上去为我们铺子上卖纸的人煮饭，你去以后以一个女人住在铺子不便为由，去找一家好点的客栈住下，我上街就可跟你同住。这样就避免地方上和纸坊中的人说三道四。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看如何？”
　　“我既然把一生都交给你了，当然只有听你的安排啊，我还有啥意见呢？”
　　第二天，大鹏就把陈志蓉带到自己的纸铺为卖纸的人煮饭。
　　这人也怪，愉快中的人就像度年如日，而生活在期盼中的人总会觉得度日如年。人在有了愿望后，就巴望着如何一步步的实现它，当走完了第一步后，必然期盼着尽快实现第二步。陈志蓉上街煮饭只是实现了与大鹏相聚的第一步，接下来就天天等啊、盼啊，总盼着大鹏能尽快与她圆这个梦，整个人有精没神的，总是丢三拉四，完全不像一个小姑娘那精干的作派。可你越着急等着就越觉得人家把你甩到铺子上猪不吃、狗不闻的，好像几年都不来看你一眼，就会产生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清明节快到了，各姓氏的人都要集中到自家的祠堂头开“清明会”，也要到自己祖先坟前扫墓烧纸。大鹏正好借着这个时间上街查看铺子上纸的储量，其实自从把志蓉安排到街上煮饭以来，他的心比谁都焦急，一直都想找个借口上街与志蓉见面。今天看见志蓉的脸上交织着埋怨之色与兴奋之情，大鹏产生了几分怜悯。对志蓉来说，眼见到苦等这么久的梦中人，也许今晚就会圆了那个梦，咋不兴奋呢？他把自己丢在街上那么多天不理，当然会怨气冲天啊！吃饭时，志蓉虽不说话，却总是含情脉脉地盯着大鹏，那张白皙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想到今晚就会圆了自己的梦，那颗心就“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将来不管是做妾还是当外室，总之都是他的人，哪怕只是侍候他，也是自己最大的幸福，一辈子都无怨无悔！又因大鹏事务太多，怕千金一刻的良宵付诸东流，她不得不有些紧张。不过，今天的运气还好，一直没人打扰大鹏，吃过饭后，他就借口上街买东西，要志蓉帮忙参考，二人便一起到街上去。
　　当晚，他们另住一处豪华的江边客栈，四十来岁的大鹏与这二十来岁的清纯少女同床。灯光下，他发现这尤物似乎才刚刚成熟，浑身上下还有一种青涩的感觉，就像一个带有几分涩味的野果，越看越舍不得将这嫩果一口吃掉，因为这口咬下去就会改变一个姑娘的命运。虽然这忴香惜玉之心使得他犹豫不决，但那凹凸有致的修长身材，还有那羊脂般的肌肤又一下点燃了他男人的本能，怂恿他不得不赶快啃上一口！虽说大鹏熟读诗书，可他也是个男人，也有雄性动物的欲望。他一把将志蓉抱起，尝到姑娘那紧绷绷、涩涸涸的味道，还真让李大鹏陶醉了，一阵云彩过后，便下起了一场猛烈的暴雨。大鹏为了缓解她的疼痛，便幽默道：“如果我是你的哥哥、嫂子，早就把你关在屋头不要你出来了，免得你天天想做英雄妾！”

平乐男人

　　“想做英雄妾不好吗？可以说他们关得住我的身却关不住我的心啊！不要说哥哥、嫂嫂，就连父母也拿我没法”！在苦等了那么久之后，今晚终于修成正果，志蓉心中完全充满了愉悦，哪还晓得痛啊？她兴奋地瞟了大鹏几眼：“其实我的心早就被你拴得紧紧的啊，虽说不见绳子，但比钢绳还拴得紧！再说我现在已经成了你的人，更把我拴得一步都离不开你喽！”
　　这一夜真是说不尽的缠绵悱恻，道不完的恩恩爱爱。二人嬉戏到鸡叫三遍，才相拥而眠。
　　这一夜枕席之欢，志蓉产生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就像酒疯宝儿喜欢酒一样上瘾啦，每顿都想喝得醉熏熏的把瘾过足！大鹏总要三天两头的找机会上街，每次都要和志蓉住上一、两夜。在快乐的日子里，时光过得真快，一晃就到了三月十一。
　　
       每年的三月十一，城隍庙要举行盛大的庙会。上万人给城隍老爷和城隍娘娘烧香、烧纸，从早到晚，庙中香火旺盛，纸钱熊熊燃烧，浓烟熏天。人们为了祈求上天不涝不旱，还把庙中的“白龙太子”抬到台子坝的台上祈祷，然后唱大戏。还有那些多年不育的夫妻们要到城隍庙去抢天宫童子，保佑自己怀胎生子，人们拥挤不堪，互相争抢。这一天真是热闹非凡，街上的小吃、玩具等各种东西全部卖空，不过最好的生意还是要数纸的销量。
　　李大鹏在三月初十这天就打了四乘轿子回家，把父母、夫人刘玉英和孩子们接上街来赶庙会看大戏，全家人被安置在民乐镇最好的江畔客栈。平时少有回家的李大鹏，今晚搂着这风情万种的娇妻，将她与陈志蓉相比感到妻子富有一种成熟的美！这三十多岁的刘玉英虽然一直住在山上操持家务，但她的姿色仍不减当年。他们似有久别胜新婚之感，一场狂欢过后，大鹏感到意犹未尽，要求再战；刘玉英也毫不示弱，充满激情地迎战到底！
　　三月十一这天，大鹏陪着家人在城隍庙赶庙会、到台子坝看大戏，玩了一整天，第二天仍打轿子把一家老小送回家。
　　刘玉英他们刚走，纸市上守铺子的两个人就摆谈起来，那中年人感慨道：“你看李东家造纸那么忙，还把一家老小照顾得十分周到。唉，这当过官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照顾周到！那都是面子上的事，真正的东西你还不晓得呢”！小伙子好像知道什么。
　　“我就不信像李东家这样的人还会有啥子见不得人的东西！”
　　“前天晚上我吃完夜饭去买东西，哪晓得刚走到志蓉住的那家客栈外面，突然看见她跟李东家肩膀挨肩膀的走在街上，我只好赶快躲开了”。小伙子将嘴巴伸到中年人耳边悄悄说，“喂，不晓得你注意到没有，以前李东家不经常上街，现在却三天两头的来。你说这是为啥？”

平乐男人

　　“也可能是人家一路去办事嘛，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我也希望他们是去办事啊！不过像李东家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见了又不动情？再说像志蓉这么漂亮的女子，哪个男人见了又不会动心？我就不信他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即便是神仙也还有思凡的时候！”
　　“你们年轻人就只晓得漂亮。是的，陈志蓉虽然年轻漂亮，但她毕竟是山上长大的姑娘，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野气，很不脱俗。你看东家的夫人虽然三十多岁了，天天在家磨着粗活，不光还那么漂亮，人家身上那种书香门第的雅致仍然不减当年啊！你说志蓉能跟人家比吗？她虽然年轻漂亮，但她那水蛇腰，早迟都是惹祸的兜兜，不信你就看嘛”！他自言自语地问：“我说这李东家也是的，不管喜欢哪个女子随便把她娶回家作小也就是啦，何必在外跟她不明不白的睡呢？别人还以为你这是偷女人。有啥意思嘛？”
　　“有啥意思！你忘了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还不如偷的说法吗？越是偷的东西才越有味道”！小伙子嘻皮笑脸地说着，然后叹道：“唉，真的是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那些婆娘也太有眼光了！你看那么多人连结块婆娘都恼火，而李东家却有几个家的女人去追他。”
　　“你要晓得祸从口出”，他指着小伙子的嘴说：“千万要管好这张嘴，不要让它给你惹祸，不然的话，惹出麻烦就够你娃娃受啊！”
　　小伙子保证说：“我晓得。”
　　

三

　　大鹏带着一帮人把纸运到成都后，随意在大街小巷东走西转，了解纸的行情。当他来到一条不太显眼的街道，看到一家店铺外面排着长队，再走近一看，店铺上挂着“王家纸业”的招牌。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莫非还有这么多人来排队买纸吗？嗨，莫非他“王家纸业”的纸质还能超过我“李氏纸业”吗？不是有人说“李氏纸业”的纸质在成都首屈一指，那为何人家这里排了这么多人等着买纸？而自己的纸铺虽说不上门可罗雀，但买主却寥寥无几？他感到莫明其妙。于是走上前去拿起人家的一迭纸左瞧右看，又在手中仔细揉搓，发现这纸无论从颜色还是纸面的光滑以及柔韧程度确实要比自己的纸好得多。
　　他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现在市场上已经有了比我好的纸，也就是说已有人向我展开了竞争，而我却还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还以为自己的纸真的在崃州、成都首居第一，好像永远都没得人会超过自己。危险啊，老兄，这样下去真的危险！“吾日三省吾身”，看来先贤的话就像是针对自己说的。他开始反省自己：人家的纸都超过了自己，还把“成都第一”的称号贴在脸上难道不觉得羞愧吗？正是受这称号的影响，使自己变得骄傲自大；也正是这自大使我不想革新技术，几年来都一直停滞不前。不前进就必然后退，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再这样下去，我的纸业就有倒闭的危险！不过说来也怪，自己也曾批评过李大海的夜郎自大，可我咋也犯了这错误？吔，这毛病还真不择人哩，每个人都会不知不觉的就犯了！既然如此，那就必须要用谦虚谨慎这个克星来对付它，才能在无情的竞争中击败对手。大鹏是读书人，应该懂得这点。他想祖宗曾把质量作为纸的灵魂，但这仅是最基本的要求，因为无论再精制细作也只能按部就班地保持原有水平；而只有不断创新才能确保第一。“创新”，它既是一个进取者的灵魂，同时也是我“李氏纸业”的灵魂。唯有如此，才能使我的纸质不断提档升级！

平乐男人

　　当晚一更过后，大鹏带上两个伙计来到“王家纸业”的纸铺门口。他自称是来买纸的，便与掌柜闲聊起来。掌柜考虑来买纸的人应该不是造纸的，与他闲聊不存在技术泄密问题，反而还是宣扬“王家纸业”的大好机会，因此便毫无保留地把王家纸业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我们‘王家纸业’住在夹江，”
　　“听兄台的口音倒像是夹江人”。大鹏笑着打断他的话：“哎，我原来也看过夹江的纸，他们的纸质咋不如崃州‘李氏纸业’的好呢？”
　　“你说的是以前。本来我们夹江的纸在四川是最好的，但后来听说有个民乐的李大鹏去学过，他的纸就超过我们夹江了。我们东家王兴成很不服气，就带领技术人员花了几年时间，从造纸的各个环节精心研究，并经过多次试验，终于造出了夹江第一的纸。在当地卖出名后，才来成都找铺子销售，不想一到成都就超过了‘李氏纸业’的势头。我这个人不喜欢吹牛，保证句句都是实话！”
　　“那你们东家都从哪些方面进行研究呢”？李大鹏装得闲若无事地问。
　　“我不是造纸的内行，只听说他们主要从加花药和草碱这两个方面进行试验，据说草碱加多点纸会变白，花药多加就会增加纸的韧性，你看我们的纸该不是一揉就烂的脆纸嘛。”
　　“是的，是的，你们的纸确实比‘李氏纸业’的好，所以我才大老远的专门跑来买你们的纸”。大鹏想他说的什么工艺技术可能有些吹牛，但人家的纸好却是真的。他顺便买了一些纸回到自己的铺子上，思考着如何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他想还是像上次那样带上大海去乐山、夹江公开学习，可王家是自己研究发明的，这技术肯定不得外传，恐怕连她的女儿、女婿都不会传啊，因为自古来的家传秘方都传内不传外；如果派人去偷学呢，人家发现有外地人在场肯定要回避。想了半夜还是没有想出个好办法，算啦，算啦，想不出来就干脆不想。
　　当他准备休息时，一个小伙子忽然跳入他的脑海，这人是大海岳父家的一个赵姓亲戚。说来也巧，他们到夹江学习时就曾住在赵家，这里离乐山和夹江都近。赵家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反应十分灵活，待人接物也很有礼貌。大鹏与他交谈中，发现他愿意学习造纸，就把他带回自己的纸坊。由于他虚心学习，几年后便成了技术骨干。大鹏待他也不薄，他当然对大鹏十分忠诚。大鹏想赵小伙儿是夹江口音，如果派他到“王家纸业”务工，肯定不会引起东家的怀疑；加上他的聪明伶俐，最多半年到一年时间，肯定会把王家的不传之术学回来。好，就是他，他就是不二人选！但还不知人家是否愿为自己服务？大鹏想他们长期以情相处，这感情的力量肯定会压倒一切！他相信赵小伙儿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