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难以告别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20日14:17 《小康》杂志
青川,这是一个与灾难一起进入我们记忆的县城。如果不是这场灾难,也许我们并不确切地知道四川省还有这样一个饱受自然灾害的贫困县。
在青川的关庄片区,人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灾后重建。 在5·12大地震之前,这里遭受了8·28大洪灾的洗劫,还有年前的那一场大雪灾。
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了最后生存的条件。人们必须背井离乡。但因为对故土的留恋,对未知的恐惧,又让他们无法不犹疑。
青川县关庄镇片区抗震指挥部,隔着青竹江的对面,有一个小庙宇,还有一樽大佛像。佛像耷拉着脸,满脸愁容。它的四周,人们无家可归,而且必须背井离乡。
5月25日,这里第一批共1315人开始往外迁移,迁到同属广元市的剑阁县。那也是一个多山的县城,而且极为惊险。西晋文学家张孟阳在《剑阁铭》中说:“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其险可见一般。也因此,这里的人们并不十分愿意前往。
指挥部的人说,剑阁比这里好多了。至少,剑阁是一个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在青川关庄镇所管辖的片区,马公乡、石坝乡和红光乡公路被崩塌的山体掩埋和冲毁,或者因处在堰塞湖水下而交通断绝。地质专家踏勘这三个乡镇后,认为这一连片地区已无任何生产生活资料,且是地震次生灾害的高危地带,已不再适合人居。
第一批离开的是马公乡人。其余的人还在“等待政策”,而且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叫元坝的地方。那是位于广元市中南部的一个区。虽然没有去过,但“从地图上看,那个地方距离广元市区很近。”那里计划接受大约1000人左右的移民。
石坝乡:三个80后的茫然
前一天,即马公乡人离开的那一天,杨勇邦、王小明、张金超也接到了乡政府的通知:让每一户派一个人下来到元坝去看看。
他们和几个老乡一起走了6个小时山路来到关庄镇片区抗震指挥部。乡里的党委书记说,元坝人早就满了,让他们到剑阁去。 杨勇邦他们要求先去剑阁看一下,“他说,不行啊,必须把家人带齐了一起去。”但听说一上了车就是剑阁的人了,便没人敢去了。
这是三个80后的小伙子,三人今年刚好都是26岁。他们原本都在外地打工,地震发生的时候,杨勇邦在张家港,王小明在东莞,张金超在深圳。12日,地震发生后,当晚就都着急地往回赶了。
因为一路的塌方、滑坡,青川境内的很多道路无法通行,杨勇邦15日晚才赶到了关庄镇,王小明、张金超还要晚,在路上颠簸了4天。
关庄这个片区有5个乡镇,总人口23000多人,死亡人数超过1000人,失踪的还有220人,90%以上的房子或垮塌或成为危房。但由于距离震中汶川相对较远,而且灾情没有被及时传出,开始的灾情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和重视。
直到三天以后,温总理到青川考察灾情,外面的外援以及各方面的救助力量开始源源不断地开进关庄镇。列为极重灾区,那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
一路上,他们猜想了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但情况比预想的要好,至少三个人的家里都没有人员伤亡。家里的房子已经全部跨塌,家人集中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住在自己搭建的简易帐篷里。
“从垮塌房子的废墟里,挖出了些粮食,还有一些家禽、牲畜,能维持一下,这样也就不愿意集中到安置点了。” 杨勇邦说。
但很多人的家连废墟也看不见了,必须到安置点去。那里的负担也很重。
“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没法做饭,每天吃方便面、干粮,吃怕了。” 有些人下来几天,又回去了,担心房子废墟里的粮食被别人挖去了,家禽、牲畜没人照顾也不安全。
农村人有自己的生活习惯。
每隔两三天,他们会接到通知到关庄镇片区抗震指挥中心领一些发放的物资,来回一趟,十来个小时。
他们也在努力地自救,尽量地不给政府添麻烦。但无法解决根本性问题,仍要等待国家安置政策的出台。
在指挥中心的那一个晚上,三个年轻人拉着记者一直在聊。因为有很多问题,不知道怎么办。
“那个地方会不会比我们原来的地方还要差呢?那里是不是通路通电?那里边的山多到什么程度啊?” 他们希望能去一个比石坝乡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希望往后的日子不再那么苦。
杨勇邦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到另一个地方进行永久性移民,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张金超说, 原来的地方虽然日子不好过,“但有很深的感情啊,再赖那也是自己的家乡,还是好的。”
还有一个更实际的问题,今后的房屋建筑怎么办?
这是焦急等待中的人们最为关心的:是老百姓全部自己掏钱呢,还是国家分担一部分?
他们有分析和猜想过这个问题,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面对灾后重建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对2006年8月28日大洪灾还记忆犹新,他们称之为8·28洪灾。
那次洪灾让这里的人们已经经历了一次家园重建。
那时候,国家按户或人口,匹配一部分资金,剩下的由灾民自己负担。“房屋被全部冲毁的,1到2人补贴1万,3到4人补贴1万2,5人以上补贴1万5;房屋全垮塌的,1到2人房屋8千,3到4人房屋1万,5人以上房屋1万2。” 这个补贴标准当时老百姓还是比较满意的。
而这一次,他们已经没有什么经济能力建房了。
“估计国家也不可能给每一户人家都修房子了。因为这次受灾面积太大了,灾民太多太多。”他们嘀咕着,这个国家,这个时候,已经很困难了。
但是,他们记得温总理来青川的时候说过,党和国家不会忘记偏远的山村。
年轻人说,他们相信总理的话。这一晚,年轻人都没有睡,坐在椅子上,睁着眼睛等天亮。
红光乡:山崩地裂的记忆
红光乡东河村的马飞想得就没有这三个年轻人多。他跟《小康》记者说,现在只想离开,不管到什么地方去。“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办法再住人了。”
马飞说,红光乡人都一个心情。
马飞今年30岁,在家里排行最小,上面有4个哥哥,还有一个残疾的姐姐,全部都还没有结婚。太穷了!
地震的时候他在山西挖煤。第二天马飞从山西开始往家里赶。他的四哥被垮塌的房屋压死了,母亲被砸伤。
“去年洪水的时候,我们家里的房子已经裂开,应该搬迁的,但红光乡政府的人说,没关系的,一时垮不了。等垮得了的时候,已经砸死了人。” 马飞一直反复嘟囔着,“我四哥被砸死了,母亲脚砸伤了。”
他像是在回忆一件别人家的事情,眼睛干干的,没有泪光。看着前方,平静、空洞,有些呆滞。
消防官兵把马飞的母亲接了下去。
深山里真的已经不能住人了,但马飞家里的其他人还在大山里。
为什么不出来呢?
“到什么地方去呢?移民安置的地方没有我们去的名额。大山上面还有粮食,不能带走。等着有安置的时候要一起带走的。” 马飞说,不管迁到哪里去,都愿意,元坝也好,剑阁也行。
这里已经山崩地裂了。
东河口已经变成了“死亡之谷”,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在山体垮塌高起的乱石堆里,深埋着的全是尸体。
这曾经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河谷,山脚下聚居着后院、三元坝、王家山、王阳坪四个小组的村民,在这里繁衍生息。
但就在5月12日14点28分, “轰的一声巨响,山顶上像是被炸开了,石头不断滚落,四处烟尘滚滚,根本睁不开眼睛,人也站不稳,只能趴下。”附近的一位老人当时正在对面的一座山上,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老人对《小康》记者说,等他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下面的村庄已经全部消失了。垮塌下来的山体将一切全部掩埋。
山脚下的人无一活口。除了出外务工的、到集镇上赶集的,剩下的全部遇难。官方的统计大约是280多人被掩埋,民间流传的数字接近700人。
塌方的山体将河流截断,形成了堰塞湖。每当河水涨潮的时候,便会冲出尸体来。
张青(化名)很幸运,地震发生的时候,她正好在集市上,逃过劫难。丈夫和大儿子在外打工,就读东河口小学的小儿子也跑出了教室,都逃过了这场灾难。
但是大家族的其他人全部被掩埋了。
“房子是前年洪灾之后重新再盖的,几乎所有的积蓄全部在上面了。” 张青的眼圈红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丈夫和大儿子没有回来,她说,回来要花钱的,而且解决不了问题。
小儿子每天都在问,妈妈,什么时候可以上学呢?
每次她都回答,快了,政府已经在想办法了。她对儿子说,不管再苦,妈妈都一定想办法让你上学。
张青说:“不管迁到哪里去都没关系,只要孩子可以上学就行了。”其他的东西她不敢再奢望太多。
采访的那一天,张青和儿子依然还没有落脚的地方。记者问她为什么不找当地的政府帮忙安排,她说,知道帐篷很紧张,国家也没有办法,也就不去添麻烦了。
“这个国家这个时候已经很艰难了,想一想嘛,这么多的人受灾,我们又怎么可能要求国家解决所有的问题呢?国家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其他的问题自己能解决就尽量不添麻烦吧。”